无论在中国、美国,还是日本,像美剧“六人行”那样的共享居住方式正在成为一个生意。

 

 

23岁的汪行健曾经尝试过在他租住的公寓天台上露营,尽管后半夜一场突如其来的雨让他仓皇结束了这次行动,那次露营却成为他在这间公寓里最棒的一次居住体验。

 

天台上视野开阔,地面被房东铺上了草皮,在夏季晴朗的夜晚,如果没有雾霾,可以呼吸着青草的气息,数着星星入睡。

 

此外,他判断,要独享天台和星星,得有一定的经济承受力。

 

这个20多平方米大的区域并非汪行健一个人的“秘密花园”。在他租住的名为706青年空间的青年公寓里,每个租客都有权按照自己的意愿使用这块区域。

 

从德国交换回来的建筑系学生张跃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健身区,每个下午在上面推举杠铃。产品经理周伯翰则把这儿当成一个会客厅,还有一只名叫卡门的猫陪同接待。

 

除了天台,共享的东西还包括摆着复古真皮沙发的客厅,都敏俊家风格的大书房,可容纳十几人的餐厅,以及装有品牌卫浴设施的浴室……

 

不过,这里可是“宇宙中心”五道口,是北京学区房投资最热门的区域之一,在这个高校林立的海淀区核心区域,房价曾被哄抬到每平方米8万元。

 

如果你想独享上述的一切,在706所处的五道口华清嘉园小区,你需要付出的代价是每月3万左右的租金,或是以1600多万元总价买下它。

 

对大多数年轻的公司人来说,这几乎不可能。

 

北京的房价10年内上涨了超过20倍,远超过GDP的增长。类似的情况也在中国的其他几个大城市发生,这意味着即便借助父母之力,想在大学毕业的三五年内就拥有一套自己的住房也不是中产家庭所能承受的。

 

曾居住在唐家岭的蚁族苏捷对《第一财经周刊》说,他的奋斗目标是能够在北京租一套阳光充足的宽敞房子,再在老家山东购置一套住房。

 

在百度上班的李富成已经是他那批专科毕业同学里的佼佼者,但仍居住在沙河镇满井西村——这里位于北京的六环,四周有些荒凉,和他白天工作的地方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公司的下沉式的餐厅周围被水包围,还有潺潺的流水声。

 

一些人不买房则是因为还没有达到某种“资格”。在上海工作了6年的小曲已经31岁了。他是个未婚的“外地人”,还没有办法达成买房的愿望。

 

对于所有新入职场的年轻人来说,居住的房子是个重要话题。它不仅意味着一处居所,更意味着一个家,一份自己奋斗的城市对自己的认同。怎么才能体面而有尊严地居住,又能满足自己的良好居住需求,又上到一个高度。

 

张跃(右一)和小伙伴们在706青年空间的图书馆。

 

在我们针对近1500个公司人的居住体验调查中,23%的被访者每月为居住划出30%的收入,有的甚至愿意提高到50%。

 

一位生活在广州的28岁独居女性说,她租到现在居住的房子前后用了3个月的时间,走遍了越秀、海珠、天河,因为“一房一厅的户型都是拿来放租的,普遍不干净。”

 

仍跟父母住在一起的时尚买手Gordon说,她若搬出去住,必须要在一个能买到一杯星巴克的地方。

 

无论如何,人们都想住得更好。

 

 

“5年之前人们可能会在30岁左右开始考虑买房,但现在的情况不是这样了,房价的飙升,加上新出现的学生负债的因素,让年轻人选择居住的方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或许一开始合租只是出于经济上的原因,但现在看起来,他们也更喜欢合租。”Matt Hutchinson说。他在2004年于伦敦创办的Spare Room合租服务网站已有130万注册用户。

 

不管是在中国北京,还是在其他的时区,像美剧“六人行”那样的共享居住方式成为一个生意。

 

金融危机后,纽约大学商学院毕业生Justin Gerstley租下了曼哈顿南码头附近一个500平方米的房子,并签下5年合约。他跟父亲借了6万美元重新装修了这个loft,至今已经出租了7年。他没透露究竟为此付了多少租金,但其中一个宽敞的卧室就可以租到2500美元。

 

这个房子里充斥着一种校园气氛,大家共同进餐,一起出去玩,里边有大屏幕、3个沙发、餐桌和一个乒乓球案子,还有个小型健身房和客房。

 

居住在这里的年轻人普遍只有20多岁,Gerstley和已经在房间里居住的人都要集体面试新人,大家许可了才能住进来。“毕竟大家要频繁见面,当然要谨慎。大概要喝上几次酒,才能真正了解对方。”Gersley说。

 

Gersley当初或许不会想到合作住宅未来的火爆程度。就在这半年以来,纽约和美国其他地方突然冒出很多合作住宅。这些项目太新了,大都要到明年之后才能真正入住。

 

就连目前最活跃的合作办公空间公司Wework——它在中国已经有了无数效仿者——都打算接下来进行它的Welive试验。它最初选了华盛顿特区附近的Crystal City来试点,今年年底开放。另一项目则是将曼哈顿下城一座27层的办公空间改变为合作住宅。

 

纽约位于纽约的Common合作住宅。在这里,年轻的居住者分享有趣的想法,有时也难免为一些观点争论起来。

 

Crystal City的项目会拥有252个微型住宅,配备一些通道、花园、图书馆,以及大量存放自行车的地方。曼哈顿的合作住宅将位于华尔街110号,一个曾被桑迪飓风严重毁坏过的27层楼高的现代建筑。这里事实上目前已经是Wework的一个办公楼。

 

位于曼哈顿下城的创意人士云集、租金最为昂贵的合作办公空间Neuehouse,也计划将目前的办公空间延续到住宅和酒店项目。

 

Hutchinson还认为,“在家办公的人越来越多”也是合租需求再度旺盛的主要原因之一。目前,英国大约有420万人口在家办公,大约占到整个劳动力市场的13.9%,这个比例也是历史以来的最高,并仍有不断上涨的趋势。

 

回到宇宙中心706。

 

住在这儿的年轻人绝大部分为90后,租客们大致可以分为两种:刚毕业或即将毕业的高校学生,和正在“做一些事情”的年轻人——比如互联网创业、拍纪录片,几乎没有人从事那些我们耳熟能详的传统行业。

 

除了房租,租客们大体上认为这里的居住体验是超出预期的。

 

周伯翰是706的第一批租客,他说自己性格偏安静,但这间公寓虽然聚集了一大帮叽叽喳喳的年轻人,却并不会让他感到吵闹。“你总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空间,和志同道合的人。”——他的“专属空间”就是书房靠窗的一个角落。

 

尽管不断有新人加入,这些90后的年轻人们总能很快熟识起来,相约一起夜跑、游泳,在天台边儿的阳光房里排话剧,或者聚在餐厅里玩德州扑克。

 

租客们还能在彼此之间发现事业上的合作伙伴。为了出国深造,学建筑的张跃在五道口附近的一家德语学校进修德语,在706短租的两个多月里,他和另一个做小众旅游线路的室友合作,规划了一条前所未有的“北京建筑游”线路。这项小小的事业不仅让他结识了更多的朋友,还帮他解决了一部分房租。

 

年轻人的追捧让706青年空间的创始人邬方荣感到出乎意料,“做住宿只不过是误打误撞的结果。”

 

楼下招牌上的宣传语中,“公寓”被摆在最后的位置——这符合他最初的想法,只是想把这里塑造成一个古典意义上的东方“士林”,可以供青年人读书、交流、搞一些文化讲座,来点儿思想的碰撞。706青年空间也源于当时租用的华清嘉园15号楼的7层706号。

 

706青年空间的咖啡厅。

 

这个青年沙龙很快在周围的高校里收获了人气,慕名而来的年轻人只要点一杯饮料,就可以在这儿度过一整个下午。

 

有时活动结束的时间较晚,不少住得远的年轻人只能留下来打地铺。由此,他开始尝试青年公寓,没想到大受欢迎。

 

几经扩张,706青年空间现在租用了华清嘉园15号楼顶层两套打通了的复式公寓和18层的一套三居室,总面积接近800平方米。除了豆瓣,邬方荣很少利用互联网和新媒体为706的青年公寓业务打广告,但青年人的租房需求依然旺盛,加上之前在高校学生中的口碑,眼下3套房子都已经租满,邬方荣还在继续寻找新的房子。

 

就在706东北方向不过一公里的地方,一间名为绿客屋的青年公寓也曾聚集了许多来自全球各地的年轻人。租客们在这里开办烘焙教室、古琴课、即兴表演,和电影观影讨论会,还有博士毕业的全职健身教练教授如何练出腹肌和马甲线。人们常常聚在一块儿聊到凌晨两三点,乐此不疲。

 

这里本来是北京城建四公司的一处闲置仓库,去年9月,创始人郭强骑自行车闲逛的时候发现了这处几乎被人遗忘的半阳光房建筑。

 

“如果把它改成一个大的Loft,一群朋友住在一起,该是一件多有意思的事情。”郭强脑中当即浮现出《老友记》《生活大爆炸》等一系列美剧中的情景。他决心把它租下来,做成住宿和联合办公空间。

 

经营这样的公寓却不是个轻松的事。

 

绿客屋很快碰壁可以说明一些问题。这幢房子的租金价格高得惊人——年租金100万,按照一个床位1600元/月来计算,它并没有足够多的房间或床位来收回成本。郭强坚持将2楼作为联合办公的区域,并将其租给一家小型互联网公司。

 

而政策很快又制造了壁垒。

 

2014年年底开始,按照北京市政府下达的人口调控任务,海淀区开始限制流动人口的数量,目标是到2015年年底,将海淀区常住流动人口规模控制在100万人以内,绿客屋很快受到了冲击。

 

坐在有些冷清的大厅里,25岁的郭强捧着一杯奶茶,表情落寞。他在一进门的黑板上向仅剩的几位租户发布了退租通知,对于那些还没找到房子的年轻人,他也没有催促,“大家都是同龄人,相互都理解。”

 

“现在有两个打算,一个是把这里改造成健身俱乐部,另一个是用做纯办公,”他说,“做住宿实在是一个费力又不容易讨好的生意。”

 

多个住户的住宿涉及到很多方面,交叉性又强。“从水、电、采光、采暖、安保,到你的室友是怎样的人,甚至到床垫的舒适度,你需要扮演保姆一样的角色,最重要的是,前期需要投入很多钱。”郭强曾一度尝试过网上众筹,因为时机和国内对众筹的一些限制,最终还是失败了。

 

这也解释了活跃于纽约和旧金山区的类似青年公寓仍处于较小规模的原因。

 

和欧美市场相比,share house在日本的发展要顺畅得多。这种居住方式2010年在日本兴起,此后逐渐成熟。现在,选择这种居住方式的主要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其中以女性居多。

 

在伦敦或纽约,房租很高,年轻人一个人住不太现实。因此更多采用合租的形式。而在日本,20平方米左右的单人居室比较常见,里面设施也完备。share house也是一种更经济的选择。目前,日本的share house已发展为两种形式,一种是归业主所有并管理,另一种是朋友们自发一起住。

 

现在,一个新的形式出现了:一个介于share house和普通集合式住宅(租赁格式统一的公寓)之间的形态,业主会保留租户各自居住的形式,但在公共区做一些share house的活动,创造一个公共空间。

 

NEMA公寓。公共场所和设施是share house公寓的标配。

 

在日本,效果不错的share house都是集合了住宅、办公的复合项目,收取的租金和周围单独居住的租金差不多,所以也吸引了很多预算足够、对share house有兴趣的人。

 

尽管大部分share house经营难度高,但还是有更多人盯住了这个未被充分开发的庞大市场。

 

雷军投资的you+公寓和俞敏洪投资的函数公寓,都是将租户群体定位在创业者和刚毕业的大学生。此外,还有优客逸家、魔方、蘑菇、青客等长租公寓。

 

转型中的房产中介服务商链家推出了自如友家、自如整租和自如寓三类产品,试图涵盖大部分公司人。“刚毕业的年轻人可以选择合租式的自如友家,价位在2000元左右;当他有一定的经济基础,或是恋爱、结婚以后,可以考虑私密性更好的自如整租,或者自如寓。”自如网CEO熊林对《第一财经周刊》说。

 

5年前,他从IBM战略咨询部加盟时,并未料想到自如品牌如此快速的增长。“我刚到链家的时候,没有那么清晰地做这个事情。只是从网上看到大家很多的不满意,对于租房黑中介的不满,另外租房业务的增长非常快,所以后来做了深入的研究。”熊林说。

 

现在链家自如已经拥有15万间自如友家,和1000多套自如寓(北京6栋,上海1栋),并达到93%的出租率和30万名自如客。

 

即便如此,据一名长期观察长租公寓的业内人士透露,眼下国内并没有一家长租公寓真正获得盈利。

 

长租公寓目前收获最多的是来自租客们的抱怨。自如寓投入运营之初,不少租客曾在网络上发帖吐槽房间的隔音、网络,以及迟迟未能建好的公共区域,而you+也曾被卧底的媒体指出“又贵又憋屈”。

 

小米用补贴带来的高性价比换取大量用户的做法,在实体物业运营领域面临挑战。在规模收益的拐点到来前,可能要经历漫长的投入期。you+公寓拒绝了《第一财经周刊》的采访。

 

706青年空间同样面临难以盈利的问题。每月2000元一个床位的价格,在合作住宅当中已经算得上很低的定价了,对经营者每月7万元的成本来说,仅仅能维持收支平衡,但租客们还是觉得不便宜,毕竟,传统的租房经验会告诉你,同等价位你可以租到一个多大面积的房子。

 

传统的租房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但长租公寓的价位普遍偏高,比如,亚运村一间15平方米的自如寓长租的月租金为4555元,短租的话还要再贵上1000元。这个价位在周边的住宅区已经可以租到一间50平方米的一居室。这使得很多租房中的常见问题变得令人难以容忍。

 

“这些反馈我都很清楚,很多帖子我也看过。”自如网CEO熊林说。他告诉《第一财经周刊》,除了不断改进,经营长租公寓的确需要面对很多问题。

 

连锁酒店是这个领域的新玩家。

 

旗下拥有7天、铂涛菲诺等众多连锁酒店品牌的铂涛集团也在今年5月推出了品牌公寓“窝趣轻社区”。

 

“切入长租公寓(领域),不代表以前的业务不好了,而是发现了一个投资回报更有诱惑力的市场。”窝趣项目总经理刘辉对《第一财经周刊》说。窝趣的做法是,利用铂涛现有的品牌,让一块地的价值可以共享。

 

与传统的租房相比,新兴的长租公寓都更为看重居住和社交体验。

 

自如友家为装修老旧的房子设计了布丁、拿铁和木棉三种不同风格的装修,自如寓则试图解决这样一个问题:如何在有限的空间,比如在15平方米内,装下厨房、餐厅、卧室和浴室。为此,自如向擅长处理小空间室内设计的日本设计师请教,并邀请日本知名室内设计师深津泰彦设计了亚运村自如寓。

 

自如还同时配备了24小时的管家和维修,以及每周至少一次的保洁。

 

几乎所有的长租公寓都留出了公共空间给租客们用来运动、娱乐和社交,像706一样,公寓设计者开始重视天台这类曾一度被忽视的空间。运营者们则想方设法地筹划各类活动,试图让租客与邻居、与公寓建立起一种更为亲密的感情。

 

“太繁琐太重了,客户住进去你要照顾他5年,所有的事情都要照顾。还要为中国过去30年房地产开发的低质埋单,整合中国最不好打交道的供应商,让它们的宽带24小时不断网。”熊林说。

 

自如在提升服务上下了很多功夫,比如定期组织保洁阿姨培训,教会她们用手机接单,规定进门穿鞋套、使用礼貌用语等。还在租客当中举办一些体验活动,比如体验搬家师傅的工作,体验保洁的工作,希望对租客们多一些了解。

 

日本Next Home's总研所长岛原万丈告诉《第一财经周刊》,尽管经济的不景气和311地震带来的震撼,让share house在东京变得流行起来,但不动产业者需要面临的是“人际关系管理”的问题。“这是一个要花功夫的麻烦生意。”他说。

 

706青年空间的自习室,也是住在这里的创业者交流想法的地方。

 

抛开经营者面临的问题,选择与人share house的生活方式,多少要做好一些心理准备。706的冰箱上长年贴着一张提醒人们给自己的食物贴标签的告示,但周伯翰偶尔还是会郁闷地发现:自己的零食被人误吃了。

 

早高峰时间,5个不分男女的浴室相比于租客的人数也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人来人往的环境有时也会令张跃无法静下心来学德语,“你会不自觉地想跟人聊天,或者不时有小伙伴来找你聊天。”而作为从事建筑设计的专业人士,一些布局不甚合理的区域,让他有着强烈的改造冲动。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找到成功的钥匙。